文/陳凱樂

編輯/大風

70年前，費孝通曾經(jīng)在《鄉(xiāng)土中國》里頗有些無奈地寫到，“從土里長出過光榮的歷史，自然也會受到土的束縛，現(xiàn)在很有些飛不上天的樣子?！?/p>

聶星華對此感悟頗深。站在風嶺山上，他看著腳下的平順縣，155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聚集著16.8萬人口，人均耕地面積不足1畝。

山多地少，農(nóng)民賴以為生的玉米，畝產(chǎn)收入一度只有500、600塊錢，由于常年的低溫，和南方一年兩收的水稻相比，北方的農(nóng)作物只能一年一種。貧困，像橫亙的太行山一樣，常年阻隔著平順與外界。

2019年的6月初，聶星華作為首批阿里巴巴的脫貧特派員，進駐到平順縣，得到了平順縣委縣政府的高度重視，并被任命為“縣長助理”。他知道，找到一種高收益的農(nóng)作物，可能是平順脫貧的唯一途徑。

2個月后，在離平順縣1100公里的杭州，縣長秦軍親自帶隊出席脫貧攻堅淘寶公益直播盛典，與淘寶主播一起推薦平順農(nóng)特產(chǎn)品。聶星華也第一次坐上了主播臺，在他旁邊的是在淘寶上有著千萬粉絲的薇婭。十幾分鐘內(nèi)，直播間涌入了100萬人。一款名叫平順潞黨參的農(nóng)產(chǎn)品，出現(xiàn)在了薇婭的手中。三二一，幾乎在一瞬間，潞黨參庫存的數(shù)字從五位數(shù)變成了0。與此同時，聶星華帶來的花椒芽菜醬也被銷售一空。

聶星華（左）和薇婭（右） 受訪者供圖

透過后臺，聶星華發(fā)現(xiàn)，第一個快遞在直播三天之后被簽收，比以往早到了兩天。

從山腰到山腳

71歲的王雙明最近有點忙。

10月份，是潞黨參收割的黃金時期。每早太陽剛擦過南山，王雙明就得起床，蹬著三輪車去山上。沿著盤山路迂回20分鐘后，王雙明來到了自家的五畝梯田。

波浪一般的梯田沿著山地層層鋪開。曾經(jīng)，這片供養(yǎng)了王雙明祖祖輩輩的梯田，種植著滿滿的玉米。

王雙明所在的中五井鄉(xiāng)北頭村，是平順縣下的貧困重災區(qū)。300戶，1062口人，對應(yīng)的是110戶貧困戶，376口貧困人口。

“70年代末，我們種植一畝梯田只拿到9分4厘，根本吃不飽，只能吃糠食。”糠食卡在喉嚨難以下咽的經(jīng)歷，刻進了包括王雙明在內(nèi)的，北頭村一千多人的腦海里。

正因如此，吃飽，幾乎成了唯一的訴求。每開墾出一分新地，王雙明都會迫不及待地種上玉米。

而以玉米為代表的低產(chǎn)量粗糧，雖然能解決村民的溫飽問題，但也成了桎梏他們脫貧的沉重鎖鏈。

“村民只種玉米、土豆，基本上都是自己吃，按照每畝地近千塊的毛收，刨開種子、化肥，綜合下來兩夫妻五畝地一年只賺了3000塊錢，而平順縣定義貧困的標準是，人均年收入低于3600塊?！逼巾樋h供銷社的元李鵬經(jīng)常去村里收購糧食，用他的話說：“村民們賺的錢也只勉強活下去。”

元李鵬和妻子楊亞飛，在平順縣城經(jīng)營著父親合伙的供銷社，順帶開了個淘寶店。每天的日常，就是從農(nóng)民村里將收來的黨參、小米等粗糧粗加工，之后再銷往全國。

迫于生計，年輕人開始逃離，王雙明50歲的兒子帶著兒媳，在山西四處打工，留下孫子讓老人照顧。被問及兒子如今在哪座城市，老人家直搖頭說不知道。

“從2015年，我父親開始和村民簽訂包銷協(xié)議。村民培育黨參，我們提供技術(shù)，提供種植方法，黨參成熟后我們統(tǒng)一價格來收購。”元李鵬說。元李鵬的父親元紅玉，在80年代被分配到供銷社，三十多年行走在平順縣的田間山頭。

中五井和村民簽訂的包銷合同 受訪者供圖

“黨參養(yǎng)身，既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入藥?！痹谠t玉看來，在人均耕地不足1畝的平順，高價值的黨參或許是村民脫貧的良藥。“就算一般的黨參，收購價也有20多塊錢?！?/p>

但起初一切并不順利，愿意“冒險”的村民少之又少。元紅玉好說歹說，簽訂包銷合同，甚至免費提供黨參苗。然而最終帶下去的500斤黨參苗，被認領(lǐng)的還不滿100斤。

作為第一批“吃螃蟹”的10個人之一，王雙明說出了村民們的顧慮：“怕種出來，沒人收啊，玉米還可以曬了存起來，能填飽肚子，就是窮怕了，餓怕了?！?/p>

上百斤黨參堆在倉庫，爬滿蛀蟲的情景王雙明依舊歷歷在目。

這也是聶星華剛進駐平順縣時最大的感觸。在花了大半個月走完平順縣12個鄉(xiāng)鎮(zhèn)之后，他得出了結(jié)論，就算有好的農(nóng)作物，村民也不愿冒險種植。“種辣椒，黨參的收入是玉米的十倍，一畝地能收到五六千，但賣不出去就是爛掉。

疑慮很快被打消。隨著元李鵬的淘寶店的開設(shè)，網(wǎng)絡(luò)的銷路被打開。在“膽戰(zhàn)心驚”了半年之后，2015年10月，王雙明一畝二分地的黨參，為他帶來了2700塊的收入。嘗到甜頭后，他直接在3畝玉米地上種上了黨參，與此同時，北頭村的黨參種植戶從原先的10多人迅速擴張到了50多人。到了2019年，這一數(shù)字翻了一番，變成了100多人。

北緯36度的平順縣，燃起了脫貧的火種。

小縣城里的大生意

而淘寶直播的興起，讓這把火燒得更旺。

元李鵬眼圈泛黑，他和妻子楊亞飛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睡好了。

11月10號，2點睡，6點起；到了11號，2點睡，5點起；疲憊感13號迎來了爆發(fā)。凌晨3點躺下的兩個人，6點不到又爬起來。跑到倉庫打完包，又拉到門口準備發(fā)貨。

雙11當晚，元李鵬供貨的潞黨參被粉絲數(shù)達310萬的烈兒寶貝帶貨?！耙簿褪?，3秒的時間，本來備了5000份的庫存，一眨眼就沒了?！痹铢i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五秒鐘之內(nèi)，主播方面電話打了進來，“趕緊補庫存！”在隨后的1分鐘里，新上架的2000多份貨又被銷售一空。

楊亞飛雙11打包現(xiàn)場 受訪者供圖

僅雙11這三天，店鋪的流水就高達60多萬，這幾乎是線下2個月的量，關(guān)鍵是價格也很好。

此前，黨參作為藥材被經(jīng)銷商線下收購，價格卻很低。一斤不到二十塊。但在網(wǎng)上，作為零食的黨參，卻可以賣到四五十塊。

有了足夠的利潤，就能讓利給種植戶， 2018年王雙明種植的黨參收購價已經(jīng)高達三十塊。就在當年，他以一萬元的年收入，告別了50多年的貧困。

對元李鵬和楊亞飛兩夫妻來說，這種連夜打包發(fā)貨，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了。

今年5月，也是淘寶直播“說是薇婭賣貨?！币彩?000份庫存，后來又加了15000份。

從被動輸血到主動造血

在平順縣縣政府二樓的辦公室里，聶星華的眉頭終于稍稍舒展一些，“因為大主播的帶貨能力特別強，所以銷量一下子就會打爆，要讓當?shù)厝私邮茈娚蹋纫屗麄兛吹綄崒嵲谠诘匿N量，才能改變他們的意識?！?/p>

可喜的是，當?shù)卣芸熳龀龅姆磻?yīng)，雙11的這場活動，副縣長段開松親自上場和網(wǎng)紅烈兒寶貝一起帶貨。

當?shù)卮迕褚埠芸旄希?019年11月，可統(tǒng)計到的平順縣淘寶店已經(jīng)達到了218家。僅僅10個月之前，這個數(shù)字還停留在18家。

楊亞飛的直播設(shè)備

讓聶星華哭笑不得的是，當5月份他考慮推薦一名商戶參與薇婭帶貨時，整個平順縣居然找不到一家敢備貨的淘寶店。

但這只是第一步，聶星華深深明白，靠幾次主播帶貨，在改變當?shù)匕傩崭畹俟痰膫鹘y(tǒng)作業(yè)方式上，無異于杯水車薪?！耙荒曛?，如果沒有直播了，沒有薇婭這樣的人再給咱們帶貨了，咱們是否還能把電商做下去?！?/p>

輸血是暫時的，關(guān)鍵還要培養(yǎng)當?shù)卦煅芰Α?/p>

黃慧東所在的中五井供銷社，成立于1977年。40多年來，一直經(jīng)營花椒、小米。在2019年9月17日的淘寶豐收節(jié)賣出19000多單、25000多份花椒后，黃慧東萌生了一個想法，開辟500畝的基地，專門種植花椒。

在走遍了兩個鄉(xiāng)鎮(zhèn)的8000多人口后，有100多個村民投下了贊成票?！八麄儽緛矶际欠N玉米的，到時候可能全部用來種植花椒?！秉S慧東說。

年輕的血液，也開始回歸這片土壤。大學時期就接觸過淘寶的任舒文，在畢業(yè)了解到平順縣電商的發(fā)展后，也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參與淘寶公益直播，第一場就賣了50多萬，全年淘寶直播活動累計賣了150多萬。

銷量上去了，當?shù)匚锪鞴镜膽B(tài)度也在轉(zhuǎn)變。事實上，自直播結(jié)束后，中五井的門口常年停著EMS的專車，直送太原。

中五井連夜打包 受訪者供圖

“以前他們都是早上10點固定發(fā)車的，時間一到就走。不會等人。”黃慧東說?，F(xiàn)在，物流公司甚至找到了聶星華?！八麄冋f，只要能合作，首重再便宜都可以談。”在這之前，平順縣的物流首重，已經(jīng)從4塊5降到了3塊8。

當?shù)厣踔吝€產(chǎn)生了一大批的村淘網(wǎng)紅。

29歲的黃騰麗，是中五井淘寶店鋪的客服。2019年6月開始，她多了一個身份，淘寶主播。在平順縣舉辦的淘寶直播培訓班里，她成功結(jié)業(yè)。她的理想是成為“平順薇婭”，為自家店鋪站臺。

在經(jīng)歷近40場直播后，黃騰麗的直播間從開始的幾十個人，漲到了最多時的4千多人，每場甚至有數(shù)十單成交。

而黃騰麗、楊亞飛這些土生土長的村淘主播，也成了平順縣自己的“薇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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