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專家楊丹霞解讀石渠寶笈特展

故宮博物院為了迎接90周年大慶，日前推出了“石渠寶笈特展”，分為“典藏篇”和“編纂篇”兩個部分，旨在體現《石渠寶笈》編纂及其著錄書畫的特點，使觀眾欣賞清宮典藏書畫精品的同時，也能了解民族瑰寶的遞藏聚散。這次展覽以《石渠寶笈》著錄的古代巨跡如《游春圖》《伯遠帖》《五牛圖》等共計二百八十三件書畫珍品公開展出，這些珍品多為歷代書畫中的經典之作，其中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等更是最近十年來的首次全卷展出。

9月8日啟幕的石渠寶笈特展火爆非常，已經成為一個引人矚目的文化事件。隨著十一黃金周的到來，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的觀寶人流，勢必將踩爛故宮的門檻，說實話，帽哥真替故宮的接待工作捏把汗。

不過話說回來，國人對于文化藝術的熱情，對于美好事物的向往還是值得稱道。當然，我們必須承認其中大多還是“外行人看熱鬧”。我想對此也不必苛求，對于藝術的欣賞，確需一個學習積累的過程，亦非一時一日之功。

但是，如能提前做一下功課，多了解一些國寶的傳奇身世與相關背景，多關注一下專業(yè)人士的解讀與分析，食而能知其味，體會出些真正的妙處來，所得的收獲肯定會大不相同。

因此，故宮博物院楊丹霞老師針對本次大展的有關問題，在澎湃新聞網中對網友提問的專業(yè)解答。如果您在觀展之前能夠用心閱讀，做到有備而去，亦將受益良多而不虛此行。

提問者：澎湃新聞網友

解答者：楊丹霞（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員）

1、網友：請教楊老師兩個問題，一、秘殿珠林和石渠寶笈這兩個名稱的來歷？網上尋遍沒有確切說法。二、這次展出的趙孟頫行書洛神賦卷，似乎有許多字的寫法與眾不同，例如“洛川古人”四字，二列宓字三點，還有幾乎所有的捺腳都不甚自然，和天津博物館藏為盛逸民書有大不同，子昂日書萬字卻氣形如一，按理不至如此。

　　楊丹霞：石渠的來歷主要源于漢高祖建未央宮時建的收藏圖書典籍的藏書樓，因防火需要砌石為水渠在樓下而得名石渠閣。秘殿來源恕我孤陋，只知唐宋人詩詞中有以稱謂修仙得道之人所居之所。乾隆秘殿珠林著錄的正是佛道題材作品。

至于您提到趙孟頫洛神賦。鄙意以為：趙孟頫一生曾寫《洛神賦》多次，均以二王為宗，所知存世七卷。您說的這兩件《洛神賦》都是趙成熟時期的作品，天津博物館那件時間稍早一點，故宮的是五十歲左右的?，F在看到的他的幾件，有在學王獻之基礎上融入其它筆法風格，且各有側重的情況。例如天津那件帶有褚遂良筆意，顯得秀媚遒勁。故宮這件則帶有肥本蘭亭之態(tài)，顯得豐腴渾厚。趙氏書法融匯晉唐各家之法，書寫時每有側重變化，而不是千篇一律，正是大家風范。

2、網友：楊老師，請問《清明上河圖》的來歷究竟是怎樣的呢？有人說張擇端描繪的是盛事哀景，是王朝陌路前的回光返照。這有道理嗎？

楊丹霞 ：那只是某些研究者的解讀，并未得到公認。我們對古人文學或藝術作品的解讀要把握一個度，而非變成類似《紅樓夢》研究的索隱派。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只是為宋帝對汴梁城內外市井風情的藝術再現。作為一個宮廷畫家，他的地位讓他也沒有過多資本和膽量用一幅畫去“進諫”。如果這么猜，只能說今人想太多了。

《清明上河圖》

3、網友：對于是否是偽品，業(yè)內人士怎么認為的，覺得一幅藏品核心價值到底是什么？

楊丹霞：不知您是否問的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真跡即故宮這一卷。世界各地公、私收藏張擇端款、仇英款《清明上河圖》版本很多，但皆非其二人真跡。一幅作品的價值要從它的時代早晚、作者地位、作品優(yōu)劣，歷史人文內涵諸方面綜合考量。謝謝。

4、網友：老師，您如何評價《清明上河圖》？聽過一種說法，認為此畫的意義在與社會記錄而非藝術價值，為什么大家還都趨之若鶩呢？謝謝。

　　楊丹霞：此圖歷史價值是一方面，藝術價值也是很高的。幾百個人物，各種身份打扮生態(tài)迥異，牛馬牲畜幾十頭也形神兼?zhèn)洌w現了作者張擇端高超的藝術表現力。至于大家趨之若鶩，一方面是此圖太有名了，人們慕名而來，一方面是這種風俗畫的內容雅俗共賞，無論有無藝術史知識，都能看懂。

5、網友：楊研究員您好：看過一些回憶文章，說《清明上河圖》當年是從林彪家抄出來的，請問是真的嗎？有什么關于此事的前后故事可以講講，如果方便的話，謝謝。

　　楊丹霞：《清明上河圖》是溥儀偷盜出宮的，跟著他先后到了天津、長春和通化，后來蘇聯(lián)紅軍俘虜他后，他攜帶的珍寶和部分書畫存在了東北博物館，即今遼博前身，后由周恩來總理決定撥交故宮保存。此圖與林彪無涉。

《清明上河圖》局部

6、網友：《清明上河圖》乾隆皇帝看過嗎？為何沒見他題詩？現存的圖是不是不全？

　　楊丹霞：乾隆沒見過，所以圖上沒他題詩。這件作品在乾隆時期藏在畢沅家。嘉慶時期畢被抄家，此作才進入宮廷，所以嘉慶編的石渠三編著錄了它。

現存的圖是不全了，如果按汴梁城的當時風貌而言。但此卷在進入嘉慶內府時已是如此了。如果被人截取、毀壞，也是早在徽宗亡國之時了。

7、網友：《清明上河圖》，在電腦上看高清大圖，與在現場隔著玻璃看原作，有什么區(qū)別？值得單獨去一趟嗎？

　　楊丹霞：各有利弊。電腦上比隔著玻璃看細節(jié)清楚，放大了嚒。但對于書畫愛好者或收藏家，看圖片怎樣都不如看原件能與古人面晤、對語那么令人向往。能有時間有機會看原件，為何放棄呢？即便我們，也不是想看它就能看的??！

《伯遠帖》

8、網友：請問楊老師，大家都知道石渠寶笈里贗品很多，但藝術市場上一些買賣人熱衷于炒作石渠寶笈概念，似乎石渠著錄過的就會天價，您怎么看？謝謝！

　　楊丹霞：石渠著錄書畫中既有銘心絕品，也有像“蘇州片”等贗品。石渠著錄并非我們判斷一幅書畫真?zhèn)?、?yōu)劣的唯一標準，雖然作為一部著錄書，它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是否有著錄只是判斷書畫作品可否收藏的一個方面。

　　市場中對石渠著錄的熱捧，反映出藏家對真?zhèn)螁栴}的困惑、對著錄的過度依賴，這是古代書畫市場發(fā)展的必經過程。至于那些天價，還要等這些作品再換手時才能觀察，究竟他的錢是花對了還是怎樣。

9、網友：對于有些作品可能是偽品但是有乾隆的提撥，這種作品的價值您是怎么看的？謝謝！

　　楊丹霞：秘殿珠林、石渠寶笈著錄的書畫確實有偽作或存疑、待考等情形。當時即使皇帝富有天下，但也不如我們今天的學習條件。因此，囿于時代和所見等局限，他也收藏、題跋了不少并非真跡的作品。

但他的題跋也是鑒藏史上重要的遺跡，是我們考察流傳下來的古代書畫的一個參照，從收藏遞傳的角度、從藝術鑒賞的角度，還是有它的價值和意義的。謝謝。

《韓熙載夜宴圖》

10、網友：楊老師，一直有個疑問，是關于《韓熙載夜宴圖》的。臺北故宮館藏了某一版本夜宴圖的殘卷，從畫面來看風格頗為古老。如今故宮博物院的藏品被斷代為宋摹品，那么臺北殘卷是否為夜宴圖真品？

　　楊丹霞：我院藏本是北宋摹本，臺北藏本亦為摹本。另有重慶三峽博物館所謂唐寅摹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乃明末清初人偽本。

11、網友：老師，有人說故宮的精華國寶實際在臺灣，從抗戰(zhàn)開始那批國寶到處遷移就可見那批東西的珍貴?，F在故宮博物院的東西大部分是建國后征集的，你怎么看？

　　楊丹霞：好吧，沒人否認臺灣是也有不少書畫珍品，故宮也從沒起這個心要和誰比個高低，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藝術的事兒又不是打把式非要分出個上下。

另外有個問題要請那些說“臺北看寶，北京看廟”的大神們回答，清宮的這些寶貝到底是溥儀先挑噠，還是蔣介石先挑噠？那些認為北京沒什么珍品的童鞋，獲得訊息的來源又是哪里呢？不會只是舉小旗的導游吧？您說呢？

12、網友：楊老師，去博物館看畫展往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從看起，您能給講講欣賞一副畫作，通常要從幾個方面入手嗎？尤其是國畫中的山水畫。

　　楊丹霞：為看懂展覽，有更多收獲，您可以關注微故宮或故宮博物院官方微博、官網等，從網上down下展目，而后閱讀相關文字說明，提前預習一下總是好的。另外我們展廳內也有二維碼，掃描后可現場聽講解，只是建議戴耳機，以免干擾他人。

至于具體到一件作品，可以對作品的作者、藝術師承、題材內容、技法特色、題款印章、詩文內涵、題跋者及其題跋內容，作品的流傳經歷、石渠對此作的著錄評價…等做預先的功課。山水畫對一般觀眾而言不易懂，如有興趣，可購買楊仁愷主編《中國書畫》、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學習下。祝您觀展愉快！國慶快樂！

《游春圖》

13、網友：聽說《游春圖》修復后與以前有細微差異，可以介紹嗎？

　　楊丹霞：《游春圖》是1953年重回故宮的，1979年博物院修復廠師傅對此圖進行了修復。對它的殘損、磨傷、折裂、污跡進行了修裱、清洗和全補，使它能夠滿足開卷、展覽和保存的需要。這也是古代書畫修復保護的必要手段。

14、網友：請教老師，為何《君子林圖》變成兩段了？這幾段中誰的竹子畫的最好？

　　楊丹霞：“君子林”在乾隆收藏時是七段一卷，重新回到故宮后，經專家們審定，起首李衎、末段王紱兩人作品為真跡，中間五段皆明代古董商為增其價值摻入贗品。為方便向公眾展示傳世作品稀少的此二人畫竹精品，特將原卷截成兩卷。

李衎的墨竹如鳳尾搖曳晴空，筆筆中鋒，韻致秀逸，如昂藏不群的高士；王紱畫竹則展現宿雨初霽，曉煙晨露間竹梢低垂之狀，如俯首尋詩的隱士。二人皆為畫竹巨手，為明清兩代乃至近現代名家所景從，是中國文人畫“四君子”題材的代表人物。謝謝！希望有更多觀眾像您一樣，不僅僅把關注點只放在《清明上河圖》上，我們晉唐宋元部分的展品個個都是經典！

《五牛圖》

15、網友：本期布展看到把《五牛圖》放在配殿作為重回故宮的展品，而趙雍的《挾彈游騎圖》設在正殿，趙孟頫的《人騎圖卷》目前沒有看到（不知是在沒來得及去的延禧宮還是準備下期展出？）。像這樣畫風近似并有明顯傳承的展品沒能放在一起展出覺得有些遺憾，我需要再去重新跑幾個殿對比著看。所以也很想了解咱們布展的設計理念。

　　楊丹霞：抱歉給您觀展帶來的困擾。因此次展覽并非一般意義的展現繪畫史傳承脈絡的構思，是要呈現清宮舊藏國寶的流傳散佚回歸…因此，您提到的這些作品即使他們之間有父子關系、傳承淵源，也根據展覽主題所需板塊分散在不同展期，如趙孟頫《人騎圖》在二期。

而《五牛圖》因要通過它展現國寶被外國侵略者搶掠之后流轉、回歸的板塊主題，所以被放在西側殿。謝謝支持、體諒！我們會認真總結觀眾建議意見，不斷努力完善，爭取做得更好！

16、網友：我在外地，想國慶期間區(qū)看展，如何預約或購買門票呢？網上？電話？現場？謝謝！

　　楊丹霞：請在官網上以身份證訂票，然后到午門排隊安檢，這樣比現場買票省時間。記得帶身份證，穿運動鞋喔，國慶觀眾多，站立時間不會太短。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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